……尧舜之道，不以仁政，不能平治天下。

更不是如杨朱以万事皆天定为自己的享乐主义人生作辩护。衣弊履穿，贫也，非惫也，此所谓非遭时也。

第一，秦汉后的功利主义转向。闻道反己，修身者也……修身近至仁。毋宁说，天命与人力是二元平行的关系。接下来，《五行》又说圣始天，知始人所行，所安，天道也所安，所行，所敬，人道也天生诸其人，天也。《尚书》惟天地万物父母，惟人万物之灵的说法，奠定了天地人三才中人的独特性与有限性。

应该说冯友兰的分类是较为全面的。此论不是单方面的人能胜天、人需制天，而是天为人所用之下的双向的天人交互、人天合一。这种玄智、玄理，就是从作用上显出来的无，从这里看，很像佛教里面的般若。

可是照后来中国哲学的发展来看，儒家却在这里有一种禁忌、忌讳，忌讳佛、老。所以儒、释、道都有这一层意思。关于这层意思，只要顺着道家的思想做点相应的修养功夫就知道啦。分析地讲，可以一条一条、一面一面地摆出来，这是实有层次上的话。

《易经》是儒家经典，它有两层的问题，有实有层，有作用层。其实严格说，是拿作用层上所显的那个无作为本（虚说而为本体因而视为实有），来保障天地万物的存有，这就是拿无来保障有（有与物为一即指物言）。

逻辑是正常的，诡辞是不正常的。在分解方面不能说诡辞，诡辞只能在非分解的般若方面讲，正如道家诡辞只能在玄智方面讲。如果把《道德经》头一章无名天地之始，有名万物之母往实有形态的形而上学去想，这是很不真切的，得不到其真实的意义。若了解这个，就不再成为禁忌，若再成禁忌，则需要再解放。

后来在这个地方成为一个禁忌，我们要把这个忌讳解掉，我们认为这并不妨碍圣人之道。当年陆象山和朱子争论《太极图说》，就因为《太极图说》讲无极是来自老子，非圣人之道。这个心并不是作用层上无有作好，无有作恶那个心，它是实有层次上的一个实体，它是一个substantial term。所以首先吸收的就是般若这一面，这一面相契合，很自然。

哪一个属于实有层呢？哪一个属于作用层呢？天地之常，天地的常度，以其心，肯定心，这是实有层，并不是没有心。尤其朱子，他一看到这一方面的话，就以为这是禅，不是圣人之道，一下子就挡出去了。

现代人将真理定在科学那个地方，不承认这一层，才有玄学鬼这类讥讽的词语出现。人类的学问、心灵自然有共通的，只要你存在地、用心地思想，你也可以发出来。

相忘是一种很高的智慧。若离开佛教的实有层，光看它的作用层，它的表现方式、形态和道家是相同的，但是其内容不同。道家比较简单，而且主要只说这个意思。并不是因为一讲无，就是佛、老。一有心，有私意，就是康德所说的有条件的，不是定然的（categorical）。我们把它当一个学问看，意即它不只是一个natural disposition,natural disposition意思是自然的倾向。

有造作之心，有意之心，都不是从良知发的，所以你讲的都是假的，这叫作有心俱是幻。鱼不在江湖大海之中，则不能相忘，我吐口水给你，你吐口水给我，苟延残喘。

什么叫作是其言也，其名为吊诡？它跟着前面来，予谓女梦亦梦也，这不是吊诡吗？现实生活一切都是做梦，我说你们在做梦也是在梦中，把自己也包含在内，这不是矛盾吗？你说人家做梦，至少你不做梦才行啊。参看《才性与玄理》可知。

忌讳就是从道家的玄智和佛教的般若所引起来的。这两句不是与前两句冲突吗？一般人一看到这个话，又说这是佛、老，非圣人之道，圣人没讲过这种话。

以其心，天地有心，复其见天地之心，这是正面说的实有层上的话。王龙溪聪明，他一下就领悟了。忘其身而身存，忘是个什么意思？就是无有作好，无有作恶的那个无作，把造作去掉，这个忘就是要消化掉那些东西。不解放则儒家不能畅通，把自己陷落。

中国后来也有极端的华夏主义，说那些洋和尚一点知识都没有，那些玄妙的道理都从道家来。所以王弼根据道家玄理来讲《易经》，是不相应的。

作用层上则不同，你一说无有作好、无有作恶，稍微一点就清楚了，这里边没有许多花样。圣人也有情，圣人之常，以其情顺万事而无情。

但他又接着说：有心俱是实，无心俱是幻。在佛教里边，它不能只是般若。

道家这一面在中国是本有的，不可说是从佛教来，但也不可说佛家这一面是从道家来，这种话都没意义。说理学家出于佛、老，亦同样无意义。忌讳玄远，而以平实为借口，不是自己枯萎了吗？弘扬道理愈讲愈枯萎，最后，则一点光彩都没有，这样怎么能立教？若是这里分辨清楚，则以后你们看到这种话头儿就不会迷糊了。它直接从作用上看，从无有作好，无有作恶那个地方看，这就是智慧。

三代以上有法，把天下藏于天下，这是open society，三代以后，或从秦始皇以后，藏天下于筐箧，把天下藏在我的筐子里。从反面上透露这个正言，这不是诡辞吗？ 诡辞即奇怪、诡异的意思。

庄子所说的鱼相忘乎江湖，人相忘乎道术，这个忘字也是共法，大家都可以讲，圣人也要讲。这就是圣人智慧的运用，你光是分析地摆出那么一大套，没有这种智慧的运用，结果还是保不住。

他只笼统地以道家没有任何内容的那个作用层上的无来说。也可以把这当个智慧看，智慧完全是当下的，当下呈现，并没有一定的轨道，智慧是讲运用之妙，存乎一心，智慧属于当下，完全从作用上讲。